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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編纂角度看嶺南方志的音樂史料價值时间:2023-10-24 方志體裁受《周禮·職方》《尚書·禹貢》等影響,其體例獨特、信息量豐富。經過多次校讎,發現其具有地方音樂史料價值,F從資料來源分析方志音樂史料的可信性;從編修過程分析方志音樂史料的嚴謹性和原始性;從編修目的和體裁分析方志音樂史料的不足之處。 所謂“方志”,是“地方志”的簡稱,古代稱之為“圖經”“地記”“山水志”,是記述地方自然和社會、歷史與現狀的資料性著述,是地方性的百科全書,有“史學”之稱!胺健奔吹赜,“志”指記述,方志體裁受《周禮·職方》《尚書·禹貢》《山海經》等古籍影響!吨芏Y·地官·誦訓》中“誦訓掌道方志以詔觀事”,首次出現了“方志”一詞。方志在周秦時期已經存在,至魏晉南北朝進入大發展時期。東漢《越絕書》被譽為“方志之祖”,楊孚《南裔異物志》、陸胤《廣州先賢傳》、王范《交廣春秋》、裴淵《廣州記》、沈懷遠《南越志》、孟琯《嶺南異物志》為嶺南早期志書,部分已佚,內容散見于《水經注》《太平寰宇記》《文房四譜》《太平御覽》等古籍中。方志發展到宋代基本定型,體例正式規范,經元、明兩代發展,至清代發展到高度成熟期,現存方志大部分為清代所修。清代著名的史學評論家、方志學大師章學誠認為“方志乃一方之全史”,是研究地方風俗、禮樂、政治、經濟、地理的重要工具書,具有資政作用、存史作用和教化作用。方志保存有豐富的音樂史料,對研究者而言具有一定參考價值。 從資料來源看音樂史料的可信性 方志內容引用其他文獻或民間采訪,收集地方公文、散文、詩歌等,是社會生活形態的原始記錄和實況描寫,具有較高的真實性和可信度!墩貞c府修志章程十四則》記載:“修志之事,擬分三節:一曰述舊;二曰增新;三曰刪正。述舊者,抄錄通志、舊府志、各縣志,無稍遺漏,乃合幕成一編,名曰底本,此述舊也。增新者,抄錄案犢、抄錄群書、抄錄采訪冊,無稍刪改,內分類增入底本內,于是名之曰長編——仿司馬溫公《通鑒》先為長編也。然后加以刪正,煩虛妄者削去之,冗蔓者剪裁之,鄙但者修飾之,訛誤者仃正之,或長編排幕錯亂者移易之,則成新志矣!睆恼貞c府志編修分析,其材料來源有實地采訪金石、山川、古跡,記錄口述資料等;有各種藏書、檔案、行狀、家譜,勞役征稅記錄、人口統計、仕宦鄉賢事跡等;還有引用正史、舊志、類書、文人筆記等。由于新志是在舊志及其他文獻多次校讎的基礎上編修而成的,因此其具有真實性及代表性。 引用正史和舊志 方志引用著作首選舊志、圖經,后世修志以前代志書為底本,對前代志書詳加增訂或勘誤,正所謂“踵前人之舊,門類之舛錯者厘定之,事故之后起者續增之,刪其繁冗,補其闕略而已”,編者將重要的、可信的內容編進新志中。例如,道光《南?h志》卷七《與地略三》引征舊志有《大清一統志》《郭志》《圖方輿紀要》《黃通志》《光孝寺志》《阮通志》《魏志》《東莞縣志》《郝通志》《花縣志》《陳佛山志》《金通志》《香山縣志》《南齊書》《州郡志》《通典》《廣州府志》《順德縣志》《元史地理志》《番禺縣志》;光緒《高州府志》卷六《與地·風俗》引征《化州志》中“正月朔后城鄉各為社會,擇善歌者為童子,鬼衣鬼巾,寅夜持鈴合歌,奏鼓樂,上下壇場翱翔緩步,謂之跳元宵,仍用道士化紙馬祈豐樂也”。 文人筆記和類書 筆記是古代的一種常見文體,大多記載歷史事件及人物評論、史料、典章、物產及王朝興廢、人物軼事、制度沿革、天文、歷算、星相等,所記內容去偽存真,還有作者對所記內容的分析。類書非經非史、非子非集,其發展歷史源遠流長,對?、輯佚、查找文獻具有重要作用。方志引用文人筆記和類書很多,例如,道光《南?h志》卷七《與地略三》引用的著作有《太平寰宇記》《廣東新語》《楚庭稗珠錄》《南海百詠》《南海古跡記》《羊城古鈔》《粵中見聞》《與地紀勝》《嶺海名勝記》《太平御覽》《攝生論》《嶺表錄異》《北堂書鈔》《觚!贰肚Х鹚洝贰稄V州府移學記》《渭厓文集》《粵東筆記》等;道光《龍勝廳志》引用鄺露《赤雅》的“狪亦獠類,不喜殺,善音樂,彈胡琴,吹六管,長歌閉目,頓首搖足,為混沌舞,獠之有狪,猶獞之有大良也”。這對研究侗族音樂有一定的參考價值。 采訪資料 編采訪冊需要設采訪局,以村為單位,數人一組,考證舊志,將其與其他文獻一同校讎編輯成檔案,給繪制圖形加旁注,采訪工作量繁多且需要有嚴謹的態度。如朱希祖所言:“一邑文化故實,必于是乎征,故必家求戶訪,以觀其實存,覽海內外藏書之目,以考其遺逸,而又博咨期艾,旁采歌謠。文獻足征,斯無憾事!狈街举Y料來自采訪冊一般有注明,如光緒《南?h志》卷八《與地略四》據吳澄《建昌路廟學記》參修,“磻溪各堡風俗最樸,惟知耕織,有唐魏之勤儉,而文人輩出,弦誦聿與惟逼近橫江,五方雜處,巨族土豪相與為,好閑游手,破家蕩產,始與拍肩握袂,執俗樂學歌舞,晝夜酣飲游戲無度,終則賭博奸偷,靡所不為烖,及其身以累其親,甚而糾合多人釀成械門,之獄豈非以僻處南海北陲,又與三水毗連,官司之威每不及加,故無所忌憚,歟非重法以懲之不可”。 藝文作品 “藝文志”收錄詩文和著作條目,與音樂相關的資料內容大多以“序”“記”“論”“碑文”“雜談”等形式存在,如嘉靖《廣州志》卷三五《禮樂》中記載:“樂有三部:一曰雅樂;二曰俗樂;三曰胡樂。廣州故百粵,先王雅樂所末播也,惟俗樂胡樂則有之。民間多奏月琴、胡琴與琵琶三弦之屬,謠哇繁促,識者病焉。漢馬援南征交阯得駱越銅鼓,鑄為馬式,此揚粵音聲入中原之始也,其用之朝廷宗廟者,惟唐武太后時造萬樂舞,宮中養鳥能人言,故為樂以象之,嶺南有鳥似鴝鵒,稍大乍視個可辨。久養之能言,開元初廣州獻之,言音雄重如滅夫,委曲識人情,宋開寶中,平嶺表擇廣州,內臣之聰警者得八十人,令于教坊習樂藝,賜名曰‘蕭韶部’,雍熙初改曰云韶郭云。雅樂之廢久矣,古者邦國閭,莫不有樂庠序,釋奠則合樂舞,社春祈秋報則舞,及鄉射皆宿授,器既加爵籥入樂,正玄端先! 從編修過程看方志音樂史料的價值 明清嶺南方志體例成熟,編修規范,大量優秀學者投身方志的編纂和研究,考據成風,慎密精審,既修訂舊志之誤,也復旁糾舊史之謬。學者注重史德,直面社會底層,不為生存人立傳,原始資料翔實,其中有些資料的價值甚至超過了正史,這是因為他們深化了前人的研究成果,因此方志音樂史料具有一定的學術價值、信息權威性、地區代表性以及時代影響力。 名家修志 清代方志的顯著特點是名家參與修志,光緒《香山縣志》纂修者為著名學者陳澧,巡撫郭嵩燾稱:“只有會晤陳澧,才不枉廣東此行!薄盎浿械谝粚W者”陳昌齊纂修道光《廣東通志》。嶺南方志編修質量高,乾隆《廣州府志》時人認為,“其探績搜微,典贍該博,詳而核,質而有體”。嘉靖和萬歷版《廣東通志》,康熙《永安縣志》《潮州府志》,道光《肇慶府志》,光緒《嘉應州志》,均屬佳志名作。這些名作直接影響到安徽、福建篡修通志,體例以其為標準。 編纂嚴謹 1.編修規范 永樂《纂修志書凡例》二十一條規定了志書應包括二十一項內容,舉凡建置沿革、疆域、城池、山川、坊郭、鎮市、物產、貢獻、風俗……體例、編纂方法,內容多沿襲前志,以傳承一地之文化,閱數十年如有續修,即增補、碼卷附于新志之后,方志編纂是?惫ぷ鞯某晒。 2.詳略得當 陳訓正認為方志記人物,意在表彰氣類,惡隱而善揚,故其于在官人物,獨傳名臣循吏,而不錄權貴餒幸,例則然矣。然其遺錄之人,實有系乎政體得失之大者,豈所以彰往昭來之意乎。乾隆《揭陽縣志》序:“志何為乎,備文獻之徵……凡通都會邑,咸莫不採輯成書,以黼黻休明之盛,特患其擇之不精,語之不詳,摭浮附會! 3.考據成風 由于滿清的文字獄慘案,漢族士大夫為了尊嚴不愿參與政治,如乾嘉學派。這些士大夫參與方志編纂時的重要特點之一就是考據成風,引用資料多注明出處,有利校對考證。 史料的原始性 王德毅認為:“正史修于異代,方志為當代所修……,價值比正史高一些!狈街局械牟糠忠魳肥妨鲜乾F存的唯一官方記錄,如乾隆《崖州志》中記載:“喪葬……貧曰吃茶,富曰作八,請心以牛羊低燈鼓吹來奠……作八,心分花木,跳擊杵!薄疤鴵翳啤敝复虿裎,是海南流行的一種竹竿舞,《崖州志》是記載黎族舞蹈的古代官方文獻。方志《藝文》《金石》輯錄詩文、碑文、歌謠、奇聞,有些內容沒有被其他古籍收錄。有些官宦、仕紳著作,在聯機公共目錄檢索系統(OPAC)和《四庫全書總目》中無法檢索到,如《律呂問客》《律呂管窺》等律學著作。再如碑文方信孺《古相思曲》、杜與可《靜江路修學造樂記》等,雖然石碑已經殘缺,但是方志中留下了相關記錄,成為后人研究戲劇的重要史料。 注重史德 方志以實心集公事,以公心酌人言。第一,從平民角度痛陳疾苦,記載英勇事跡、災害等內容,是研究社會底層的重要史料。相較于正史,其具有地方性、時效性及原始性等特點,取材廣泛,直面基層。第二,以尊重史實的態度撰寫,采訪者人品誠篤正真,分纂者學識淵博,且多為文人士紳、世家豪門。第三,不為生存人立傳。人死后才能蓋棺定論,而學術之發明,事業之建設,一經發明或建設,便足不朽,F存登第者、守節者、享壽者僅入表而不立傳。 從編修目的看方志音樂史料的不足 編修目的分析 第一,存史作用。元、明、清三代皆因撰修《一統志》到郡縣采訪相關資料,經過篩選才能被送入《一統志》編修局。明《一統志》卷八十一引用《化州圖經》中“風俗戌日為臘,高欄為居,民尚簡樸,療病少藥惟祭鬼以祈福,民被禮讓之教衣冠相尚”。大清《一統志》卷三百四十一《韶州府》記載:“石汝礪,英德人精通五經尤深于易,嘗進所著易解易圖于朝,為王安石所抑,蘇軾謫惠州,興論易理竟日不忍別,又以琴準樂律著《碧落子琴斷》,鄭樵稱之! 第二,資政作用!爸翁煜抡,以史為鑒;治郡國者,以志為鑒!敝緯哂匈Y政作用,對社會生活、經濟技術、風俗變化、趣聞逸事等的記錄詳細、具體。如康熙《昌化縣志》卷一《輿圖志·風土》中記載:“欲知一邑之人物者,當驗一邑之風土。風土之美者,人康寧而物殷阜;風土之惡者,人夭扎而物疵癘!惫饩w《茂名縣志》卷一《輿地·風俗》中“九疑蒼梧以南至儋耳者與江南大同俗(史記),掦越之地少陰多陽,其人疏理,烏獸希毛,其性耐暑。宅土熇暑,封疆瘴癘(左思吳都賦)”。光緒《惠州府志·風俗》中記載:“元夜,自十三至十六,各坊神廟門結彩張燈,仕女嬉游達曙,放花管,羅酒肴,相聚為樂,或作詩繼俟觀燈者射焉! 第三,教化作用。首先,風俗。利于教化,移風易俗,康熙《樂會縣志》中的《地理志·風俗》記載:“入俗非雅,教化行而風俗美,是在操移易之權者!贝鲾z和張岳版《廣東通志初稿》寫道:“知其漸而防之,知其流而遏之。美者崇之,惡者沮之,利者興之,弊者厘之!逼浯,人物。多為鄉賢、耄善,“宦跡”記錄本地人,“流寓”“寓賢”記纂修活動。成化《廣州志》卷一五《宦跡》中“宦跡類,漢太史公列傳循吏……廣為嶺表名藩,自漢唐而下,逮令幾矣,第刧灰屢變,紀載罕存,稽之舊志,蓋千百而什一也,南國甘棠至今,垂覽者警焉,故類宦跡”。最后,禮樂。嘉禮和釋奠記錄較詳細,有一定價值,例如康熙《廣州志》卷三十五《學!沸,記錄雖短卻是為廣東禮樂專門撰寫的評論,涉及嶺南音樂史方面的內容。 不足之處 第一,“藝文”“經籍”以收錄詩文作品為主,部分只收錄書目,附序略。例如,黃佐纂修的《廣東通志》設藝文志兩卷,書目、碑刻各1卷。其中有詩文作品,音樂作品分為歌和謠,有存史作用!督鹗浴分杏涗洷,其內容相當于前志碑刻!八囄摹敝幸魳啡奈墨I較少,詩文中的歌謠及《金石略》中的碑文如黃鳳岐《勸善戒盜長短歌》,書目信息如《樂典》《樂記解》等文獻內容較少。 第二,“學!薄暗湔隆币远Y樂為主。其中釋奠活動和鄉飲酒禮占用篇幅較大,除了序言之外,多數內容大同小異。由于戰亂和文化運動,嶺南方志保存不完整,部分內容缺失,有些地方不清晰,樂譜使用減字譜和律呂譜,使用繁體字,筆畫較多,模糊不清。釋奠活動在《闕里志》《闕里文獻考》《丁祭禮樂備考》《欽定文廟樂譜》中有完整記載。鄉飲酒禮祝詞記載了“恭惟朝廷,率由舊章,敦崇禮教,舉行鄉飲。凡我長幼,各相勸勉,為臣盡忠,為子盡孝。長幼有序,兄友弟恭,內睦宗親,外和鄉里”!稓J定詩經樂譜全書》《清史稿》《文淵閣四庫全書》中的記載更加詳盡。 第三,方志屬于工具書,其目的是資政,具有嶺南特色的“風俗”“諸蠻”等音樂記錄較少,以詞條形式出現的內容大約不超過五十字。相關內容描寫以高度概括為主,這對于研究者來說參考資料不充足。例如,清乾隆《潮州府志·風俗》記載:“無不用僧尼鼓樂,徹戶聲喧!备鶕@句話,只能推測當時僧尼做功德時使用音樂是一種普遍現象,樂種屬于鼓吹樂,但是其所用樂器、樂曲、演奏者、儀式無法得知。 第四,方志有教化作用。為地方人物立傳時,只有人物簡介,導致“宦跡”“流寓”“寓賢”音樂成果只有題名、卷數,摘要、評論等內容不充足。如宣統《番禺縣續志》卷三十二記朱啟連著《鄂公祠說琴》,“啟連生于清咸豐三年,字跂惠,一字棣垞。晚喜琴,妙達聲律,能以琴音識人,有琴王之譽”。這對于進一步的收集整理工作幫助較少。 第五,音樂屬于非物質文化遺產,作品大多通過口頭傳播,很多音樂技巧無法通過樂譜表現,因此文人創作的歌謠只記錄文字,沒有樂譜。 方志是官修文獻,其按照所處時代的條例編制,結構規范,內容謹慎,多為名家修志,精校精讎,考據成風,具有一定的可信性和參考價值。方志體例及編修目的決定了其中的音樂信息具有碎片化、綜合性、互文性的特征,方志對民間音樂活動的記錄較少,以收錄與禮教有關的音樂為主。古代藝人社會地位不高,屬于“三教九流”,許多民間音樂家的簡介及作品沒有被記錄,湮沒于歷史長河,這對于清代音樂的研究而言實在是一大遺憾。 廣東省哲學社會科學2021年度規劃項目:嶺南地方志中的清代音樂文獻研究(GD21LN2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