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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法背景下由“蜑”至“疍”的異化演變與文化考察时间:2023-04-17 近些年,水上人家(疍家)受到研究者關注。經調查,知網圍繞“疍”的研究數據表明,近十年(2011—2021)人們對“疍”的關注程度越來越高。然而,針對疍家文化還有很多基礎性問題亟待研究。其中,疍人族屬這一關鍵性問題值得關注。目前,學界有一種傾向,即將不同時期的水上居民視為同一族群。如果以疍人生活的時代背景及文化為基礎,從將詞匯語義學和文化人類學相結合的分析視角進行分析,就會得到相反的結論。 由“蜑”至“疍”的歷時演變 漢字隨著時間的發展而不斷發展,有的字自創制以來一直被人們使用至今;有的則被淘汰;還有的字,其義項發生改變。水上人家指中國南方以舟楫為家、浮泛江海的居民,但歷史上他們的稱謂發生了數次變化。 早期,人們將“但”人與“蜑”人聯系在一起!暗弊钤缈梢娪凇痘茨献印ふf林訓》,“使但吹竽,使工厭竅,雖中節而不可聽。無其君形者也”。“但”指人,這句話中“但”是動作的發出者,指不懂樂器的人。不然,吹出的樂曲怎會“中節而不可聽”呢。《吳下方言考》認為,“疍”“蜑”本為“但”,“謂疍戶與蜑戶同本作但,后世改作蜑”[1]。然而,這里只能確定古時有“但”人,卻并不確定“但”就是“蜑”!然但為特別的種族,而和疍有關系,均未見于史書。”[2] “蜑”被大量使用專指某個部族是在宋代。東漢時期,許慎并未將“蜑”字收入《說文解字》。晉以后,“蜑”可見于文獻。唐人開始使用“蜑”字,但使用得并不廣泛。據調查,《全唐詩》中,“蜑”只在陸龜蒙的《戰秋辭》中出現過一次,“擾踐冰碎,殲傷蜑夷”。顯然,陸龜蒙是用“蜑”字指南方的某個部族。到宋代,“蜑”字已得到普遍使用,《全宋詩》中有38首詩使用該字;凇巴灐弊衷谒未得到廣泛使用這一現實,宋人徐鉉在校訂《說文解字》時將“蜑”字收錄在新附字中,并將之釋為“蜑,南方夷也。從蟲延聲”。從中可得出三點:一是將“蜑”字用作南方少數民族的稱謂;二是這個族群和“蟲”具有某種聯系;三是“蜑”的古音為“延”!把印笔锹暸,《廣韻》中有“延,徒旱切”。宋人音讀“延”和“蜑”一致。 “蜑”指古時西南地區的蠻族。蜑人在中古時期的生活地點和“蜑”具有南方部族的義項均有史料記載!度A陽國志·蜀志》記載,晉代蜑人居巴郡一帶!皾h發縣,有鹽井。諸縣北有獽、蜑!薄皶x太康初,將巫、北井還建平,但五縣。去洛二千五百里。東接建平,南接武陵,西接巴郡,北接房陵(上庸)。(其屬有)奴、獽、夷、蜑之蠻民!蓖炄司影椭,勢力不小!疤旌统跄,信州蠻、蜑占據長江山峽反叛,連接二千多里范圍的徒眾,自稱王侯,殺掉刺史郡守縣令等。”(《周書·陸騰傳》)為安撫關切蜑人,地方長官采取綏懷策略。《南齊書·列傳第三十五·高逸》:“建元元年,(明惠照)為巴州刺史,綏懷蠻蜑,上許為益州,未遷,卒!巴東郡一帶的蜑人以龍或蛇為部族圖騰,以捕魚販運為業。與從事農耕的人相比,蜑人的生活方式非常原始落后。由于工作需要,蜑人不得不長年遷徙。 “蜑”也指宋代居于江海的蠻族。宋太宗初年,沿?梢姶罅客灻。樂史修地理總志《太平寰宇記·卷一百五十七·嶺南道一》,云“蜑”人為“蜑戶,縣所管,生在江海,居于舟船,隨潮往來,捕魚為業。若居平陸,死亡即多,似江東白水郎也”。范成大《桂海虞衡志·志蠻》中有“蜑,海上水居蠻也”。蔡襄《宿海邊寺》“潮頭欲上風先至,海面初明日近來。怪得寺南多語笑,蜑船爭送早魚回!碧K軾《和陶擬古九首》“?惦s蠻蜑,禮俗久未完!憋@然,宋人所稱的“蜑”和南朝時期的“蜑”,生活空間完全不同,因此,也就不能將位于長江流域巴地的蜑人和嶺南居于江海舟船的蜑人混為一談。 “蜒”為“蜑”的異體字,從結構上看,兩字差別并不大,前者是左右結構,后者是上下結構。兩者在構件、讀音方面完全相同。“蜒”不僅讀音與正字“蜑”相同,還與“蜑”同義。之所以“蜑”字衍生出異體字“蜒”,是因為古人在語言使用過程中常用通假的做法,如“攷”是“考”的異體字,還有“跡”與“跡”、“床”與“牀”、“嘆”與“歎”等。古人也用“蜒”指族群!都崱中“蜒”作“蠻屬”解。這與南宋史炤《資治通鑒釋文》“徒旱切,南方夷也”是一致的,均定義為族屬。 “誕”也是“蜑”的異體字!妒辣尽“廩君之先,故出巫誕。”[3]西晉史學家陳壽《三國志·黃蓋傳》對“誕”有記載,“自春迄夏,寇亂盡平,諸幽邃巴、醴、由、誕邑侯君長,皆改操易節,奉禮請見,郡境遂清”。“誕”是“蜑”的異體字,因此,“誕”族即“蜑”族。“‘巴、醴、由、誕’,四字不成一個句子,而是四個族類的名稱……誕,就是后來的‘蜑’![4] “蛋”是“蜑”的通假字!暗巴ㄍ。蜑丁、蜑戶、蜑人、蜑民,其義均指我國南方以船為家的漁民。”[5]以“蛋”代“蜑”,更為準確的說法是在抄寫過程中出現訛誤所致!皬摹灐健啊,其實是俗字演變的結果,這兩個字的區別是‘延’和‘疋’的不同。把從‘延’的字寫成從‘疋’,是漢字傳抄時字形訛混的結果。從出土的材料和傳世文獻看,這一訛變產生的時間應始于唐朝![6] “疍”為“蜑”的諧音修辭格!隘D”既可單用,也可作偏旁。凡從疍取義的字都與水上居民等義有關。將“蜑”和“疍”從義項方面等同起來,可見于宋代文人蘇軾和楊萬里的詩。蘇軾在被貶謫嶺南時有詩云:“蜑酒糵衆毒,酸甜如梨樝。”(《丙子重九二首》其一)“豈知流路復相見,蠻風蜑雨愁黃昏。”(《十一月二十六日松風亭下梅花盛開》)楊萬里更有題為《蜑戶》的詩:“天公分付水生涯,從小教他蹈浪花。煮蟹當糧那識米,緝蕉為布不須紗。夜來春漲吞沙觜,急遣兒童斸荻芽。自笑平生老行路,銀山堆里正浮家!碧K軾用“蜑”充當風、雨、酒的定語,顯然是一種虛指,文學色彩濃厚。楊萬里的詩則更具寫實性,其中的蜑人形象和如今的疍人已無二致。南宋人士周去非因在廣西仕宦六年,隨事筆記。其唯一傳世之作《嶺外代答》面廣事繁,內容詳贍,其中《蜑蠻》一篇中就有對嶺外蜑人的詳細記述,更具說服力,“以舟為室,視水如陸,浮生江海者,蜑也”[7]。 宋代“蜑”與明清兩朝“疍”“蛋”稱謂同屬一類。目前,有學者將三者完全等同。“蜑實僚壯中水人的通稱,今兩粵仍有稱蜑人為水上人或水戶者。川滇壯族稱河為Daan,唐樊綽《蠻書》譯為賧字,F時廣西壯人則稱河為Dah為Dā。蜑字蛋字賧字乃系同音異譯![8] 蜑、誕、蜒、蛋、疍均為低頻詞,除“蛋”之外,這些詞與其他詞搭配組合的能力不強,義域窄。“蜑”是本字,其余幾個字為異體字或通假字。各字存廢時間不一,其中,“蜑”“疍”存續時間最長,明朝以后,“蜑”字被“疍”字所替代。 “蜑”“蛋”“疍”的文化考察 “蜑”“蛋”“疍”在不同歷史時期被人們所使用,而義項具有穩定性,其演變機制與它們蘊含豐富的文化信息有關。 “蜑”最初只是為了區分族群而存在。古代西南地區居住了不同蠻族,《華陽國志·卷一·巴志》中記載有“其屬(巴)有濮、賨、苴、共、奴、獽、夷、蜑之蠻”。蜑是其中一支,為廩君的先人。《世本·氏姓篇》中記載了廩君和巫誕的關系,“廩君之先故出巫誕。巴郡南郡蠻”。《太平寰宇記》承接《世本·氏姓篇》之說,也有類似“故出巫蜑”的表述,但由“誕”變成了“蜑”。段渝認為兩者是一回事:“巫誕,巫為地名,誕為族名,即是巫地之誕。誕,別本或作蜒、蜑、蛋![9]潘光旦贊同“誕”即“蜑”“疍”,“‘巴、醴、由、誕’,四字不成一個句子,而是四個族類的名稱……誕,就是……后來的‘蜑’,即今日的疍民![4-466]廩君是巴郡五支姓巴氏、樊氏、瞫氏、相氏、鄭氏推舉的國君,《后漢書·南蠻》記載:“巴郡南郡蠻,本有五姓:巴氏、樊氏、瞫氏、相氏、鄭氏。皆出于武落鐘離山。其山有赤黑二穴,巴氏之子生于赤穴,四姓之子皆生黑穴。未有君長,俱事鬼神,乃共擲劍于石穴,約能中者,奉以為君。巴氏子務相乃獨中之,眾皆嘆。又令各乘土船,約能浮者,當以為君。余姓悉沈,唯務相獨浮。因共立之,是為廩君!边@就是說,廩君就是如今土家族的祖先。但如果認為今日的疍民和巴郡蜑蠻為一出,那就等于說今日嶺南疍人的祖先是土家族,這是值得商榷的。 蜑人崇蛇。“蟲”作為“蜑”的形旁,是漢字對事物進行歸類的表義符號,表示類屬,疍人將其作為圖騰。甲骨文的“蟲”字像一條長蛇形,這和《說文·蟲部》的解釋一致,“蟲,一名蝮,博三寸,首大如擘指。象其臥形”。《赤雅》中有載:“蜒人神宮畫蛇以祭,自云龍種。浮家泛宅,或居水滸,或居水瀾,捕魚而食,不事耕種,不與土人通婚,能辨水色,知龍所在。自云龍種,籍稱龍戶![10]清人陸次云《峒溪纖志》:“其人目皆青碧,能辨水色,知龍所在,……又曰龍戶,又曰昆侖奴,其人皆蛇種,故祭祀皆祀蛇神![11]牟華林引《南寧府志》:“蜑人有五姓,麥、濮、吳、蘇、何,古以南蠻為蛇種,觀蜑家神宮蛇像可見![12]時至今日,一些地方的疍人仍畫蛇為祭,自云龍種,F在,福建很多地方的疍人還有崇拜蛇的習俗。 疍人江海行船,隨時都有可能受到自然災害的威脅。在科技水平十分低下的年代,人們只能接受出海三分命的現實。當人們無力征服它們的時候,只能轉向祈求某種超自然力量來拯救他們于危難之中。因此,疍人的宗教信仰大都和水有關,他們敬奉海神、水神。不少疍家人信奉媽祖、龍母?傮w上,疍人為多神崇拜,在不同場合祈求不同的神靈保佑,如觀音、玉王大帝、土地公公、財神、灶神、門神、北帝爺爺、四大天帥、伏波將軍、龍母軍帥、桂花姑娘、白云仙姑、七妖八怪、小將軍、太陽公公、華光水將、三界爺神、大羅漢、劉三四姐、水上仙姑、蓮花姑娘,等等。 “蛋”為后綴與詞根構成名詞或形容詞時,往往帶有批判和排斥義。“蛋”字出現得較晚。上古在“蛋”字出現之前常用“雞子”表達“蛋”所具有的含義。中國創世神話中有“天地混沌如雞子,盤古生其中,萬八千歲”。這里“雞子”指天地像雞蛋般一樣,是橢圓狀。雞子與雞卵義同,“商之始也,有神女簡狄,游于桑野,見黑鳥遺卵于地,有五色文……。簡狄拾之,貯以玉筐,覆以朱紱!夷藨崖,一年而有娠,經十四月而生契。”(《拾遺記》卷二)《禮記·禮運》中鳥獸的“卵胎”,和今日的“蛋”同義,“其余鳥獸之卵胎,皆可俯而窺之”。在二十四史中常見兩者并用。“‘雞子’‘雞卵’兩詞在二十四史中分別出現38次和37次![6-148]人們把宇宙想象成一個雞蛋,認為人類由卵生而來,上古人們因這種原始思維將蛋視作生殖繁衍的象征。而卵后來引申為蛋和生殖器睪丸的意義。因此,用“蛋”指人時,往往帶有明顯的歧視義。由此不難理解,為什么由“蛋”組成的詞大都具有貶義,如針對人的貶抑之詞有:倒霉蛋、笨蛋、壞蛋、混蛋、糊涂蛋、懶蛋、窮蛋、窮光蛋、囧蛋、傻蛋、王八蛋等。 疍人最重要的文化遺產是疍歌。“感于哀樂,緣事而發”是民歌的一貫傳統。在繼承《詩經》現實主義傳統的基礎上,疍人將情與事的交融通過歌唱抒發出來。疍家人流行有一個說法:有水的地方就有船艇,有船艇就有水上人家,有水上人家的地方就有疍歌。疍歌往往用方言演唱,不同地方的方言不同,因此有不同的稱謂。藤縣水上船歌,廣州、中山、東莞、北海、田東、陽江等地的咸水歌,沙田民歌,惠東漁歌,汕尾漁歌,三亞、陵水疍歌,臨高“哩哩妹”漁歌,福州疍民漁歌等均異名同實,為水上民歌。 水上民歌一般為七言四句式,和竹枝詞類似,但也有一些連章組詩,可用于婚嫁等特殊場合,以嘆的形式抒發離別的深情。歌曲內容以愛情生活、風物見聞、惜別感恩為主,貼近現實生活。語言清新質樸,平易自然。水上民歌根據歌者的參與人數主要分為對唱、獨唱和合唱。 水上民歌有對唱。疍人通過對歌表達愛慕,收獲愛情。疍人在對歌過程中可以向對方展現自己的能力、性格、特點。雖然對唱雙方采取相同的曲調句式,但只有最終能在內容上完美銜接、轉換的技高一籌者,才能獲得愛情的主動權。清代李調元《童山詩集·南海竹枝詞》中有:“誰家心抱喜筵看,迎得花公結彩來。不知蛋歌定誰勝,隔簾催喚打糖梅!在疍人的婚嫁過程中還有一個重要環節,即男女雙方聯舟互歌,賡唱迭和。“蜑戶……婚娶率以酒相饋遺,群婦子飲于洲塢岸側。是夕兩姓聯舟多至數十,男婦互歌。”(清光緒《四會縣志》)清道光《陽江縣志》卷八中記載:“蜑,其種不可考……婚娶率以酒相饋遺。婦子飲於洲岸,是夕兩姓聯舟,多至數十艇,賡唱迭和以為樂。”清道光《肇慶府志》卷三記載:“婚娶率以酒相饋遺。群婦子飲于洲塢岸側,兩姓聯舟,多至數十。男婦互歌。”聯舟互歌是疍人側面了解對方的一種重要手段。在即興演唱的過程中,歌者的演唱水平、反應能力不僅會快速準確地展現出來,其性格特點會表現出來。 水上民歌還有獨唱。獨唱一般是為了抒情,在日常生活中,為了增加生活情調,疍人會隨口哼唱歌曲,全然不講究曲調、句式、內容。如廣西平樂疍歌“啊咿呀嘎吔啊呀吔,上得歌游啊上得個啊嘞。啊咿嘎吔啊呀吔,打呀齊個地地啊力齊啊心的啊吔啊噻地起啊嘞”。除了閑適的歌曲外,疍人獨唱更多的是為了排遣苦悶。“天高地大無立足,破棚爛艇難棲身。”疍家女子出嫁前,會通過哭嫁表達對親人的感恩惜別,辭實而情深,如泣如訴。“親娘,媽,我娘養通又是捱眼,親娘,媽,我娘養通大時幾艱難來。親娘,媽,我娘生子有恩生女有用,親娘,媽,我娘有返白花紅花時都陪娘你愉人來。” 此外,疍家水上民歌還有合唱。如同其他民歌的勞動號子,疍人在作業,如打漁、搖櫓、收網、出海時,為了協調節奏,勠力同心,提高作業效率,會進行合唱。如音樂家冼星海的疍家勞動號子《頂硬上》:“用力拉呀,魚呀魚呀滿網,嘿咿、央海因、哈依歐、因海央,用力拉呀,魚呀魚呀滿網,嘿咿、央海因、哈依歐、因海央,嘿咿、央海因、哈依歐、因海央。”成員分工明確,有主唱和合唱!嘿咿、央海因、哈依歐、因海央”為同組作業成員的合唱,與主唱較為濃厚的情感色彩相比,合唱部分具有強烈的節奏感。合唱與主唱,剛柔相濟,快慢結合,表現力十足。 傳統禮法制約“蜑”“疍”“蛋”的語境和文化演變 “蜑”“疍”“蛋”之別在于語用。明朝以前的文人、明清朝廷、陸居人分別創設了“蜑”“疍”“蛋”三字使用的社會語境,使三字有了不同的感情色彩。 明朝以前“蜑”指蠻族,感情色彩為中性偏弱貶義。晉人常璩在《華陽國志·卷一·巴志》中將“蜑”稱作“蠻民”,“晉太康初,將巫、北井還建平,但五縣……[有]奴、獽、夷、蜑之蠻民”。常璩樹認為“蠻民”具有“戇勇”的形象,“涪陵郡,巴之南鄙……土地山險水灘,人多戇勇,多獽蜑之民……無蠶桑,少文學”!墩f文》中有:“蠻,南蠻,蛇種!焙笠隇榇忠暗義!吨軙穼“蠻”做了更為詳細的定義,并將之和“寇賊”等同。“蠻者,盤瓠之后。族類蕃衍,散于江、淮之間,汝、豫之郡。憑險作梗,世為寇亂!背h乘^“戇勇”,其實是說蜑民“愚勇”。常璩曾在巴氐人李勢手下任散騎常侍,對巴地蜑人非常了解。然而,給蜑人貼上“蠻民”“戇勇”的標簽,多少還是對其有一些刻板印象。 宋人對蜑人比較友好。這從《太平寰宇記》《嶺外代答》及其他在嶺南生活的宋人的記載中可以看出!短藉居钣洝返淖髡邩肥,歷經數朝,曾任朝廷文官,知識淵博,著述豐碩。他生于五代后唐長興元年(930),為南唐秘書郎。入宋以后,曾任平原主簿。太平興國五年(980)舉進士以后被擢為著作佐郎。后任過三館編修、著作郎、直史館、太常博士。這些經歷使他有機會接觸各類文獻資料,所以他對蜑人應是非常了解。但在他所撰的《太平寰宇記》中,除了“蠻蜑”一詞外,未見其他對蜑人負面形象的影射表述。南宋周去非在廣西六年仕宦,近距離接觸蜑人,對蜑人自然不陌生。他依據蜑人的不同工種,將他們分為木蜑、蠔蜑和魚蜑三種。在《嶺外代答》中,周去非單獨安排一節寫“蜑蠻”,聚焦蜑人的浮生,敘述非?陀^。就連生性放達、風格豪放的蘇軾,詩中也只是借用“蜑”之形象襯托其貶謫生涯的孤寂,對蜑人比較友好。 明朝開始普遍用“疍”指今天的嶺南水上居民。與宋朝對待蜑人的方式不同,明清兩朝對疍人懷有歧視。明太祖朱元璋讓疍人另立戶籍,將疍民置于河泊所管理之下,成為明朝水軍的一部分。雖然朝廷將疍人編戶齊民,法律上與陸居人等同,但是疍人的生活空間被壓縮在水上,不能上岸定居,故社會地位并沒有發生根本性改變。此外,朝廷從稅收、軍事角度考慮,將疍戶“編戶立里長,屬河泊所,歲收漁課”。每年還要求疍人按時賦稅,魚課更加重了疍人的生活負擔。疍人生活在社會底層,受階級壓迫限制、歧視、掠奪、摧殘,很多權利得不到保障。“人們不但不允疍人們讀書考試,而且不準他們陸居。不但不準他們陸居,甚至他們穿絲綢也不許可![1-101]“陸居權、受教育權、服飾穿著等一些基本權利都被剝奪![13]由于疍人不被允許陸居,不得不以舟楫為家。舊律不準疍人在陸地上居住,他們只能浮家泛宅,以舟楫為家,世世代代生活在狹窄的小艇中,“男女活計世世未嘗舍也”。“蜑人濱海而居,世世以舟為宅,貧者架竹為簰。”(《廣西通志》)明末清初屈大均《廣東新語》卷十八中記載:“諸蛋以艇為家,是曰蛋家……”[14]疍人由于沒有受教育的權利,所以不能參加科舉考試,文盲在疍人中普遍存在。由于社會地位低,他們的基本生活資料都無法得到保障,“雖隆冬霜霰,亦跣足單衣”。(《陽江志·卷七》)沒有政治地位的疍人被視為奴隸,“視之為奴隸,賤六品也”。(《侯官鄉土志》)在此背景下,“疍”字具有很強的感情色彩,含有低人一等之義。 這種含有明顯歧視義的稱呼也是證明長江流域蜑人與今日嶺南水上居民并非同一族群的有力證據。后者常常受到官府和陸地居民的歧視,僅從這一點,就可以說明兩地的“蜑人”并沒有親屬關系;蛘哒f,嶺南疍人并非長江流域巴蜑人后裔。此外,明清文獻有關水上居民的記載大都會寫成“疍”,而不是“蜑”。如果嶺南疍人是由巴地蜑人遷徙而來,就完全沒有理由再造一個比“蜑”字陌生且難寫的字。另外,安土重遷乃黎民之性,即使巴蜑習慣遷徙,那為什么要舍近求遠?為什么棄家不顧?為什么不選擇陸居而選擇狹窄的舟艇居?為什么選擇風險極大、會危及生命安全的生活方式?沒有哪一支族群有理由選擇背井離鄉,放棄安穩的生活,去過一種浮泛江海、備受打壓、生命安全都毫無保障的生活方式。 清朝中期,情況有所改善。雍正帝于1729年向廣東督撫發布開豁疍戶的上諭!巴瀾舯緦倭济,無可輕賤摒棄之處”,將疍民與陸居人等同。上諭發出后,疍民政治地位低、生活水平不高并未得到徹底改變。學者詹堅固認為,清廷此舉只是為了“獲取政治資本,為了政權穩定,為了壓制紳權,為了移風易俗,增加國家賦稅……根本目的是要維護自己的統治,安定社會秩序,促進生產的發展”[15]。 “蛋”指代疍人的時期,也是疍人的黑暗時期。陸居人視“疍”為禍患,干脆擇“蛋”謂之!暗啊敝溉吮取隘D”含有更強烈的貶義色彩,在此期間,疍人的權利被進一步壓縮。他們不能與陸居人通婚,只能在水上人家內部尋找伴侶,清俞蛟《夢廠雜著》卷十記載:“潮嘉曲部中半皆蛋戶女郎。而蛋戶惟麥、濮、蘇、吳、何、顧、曾七姓。以舟為家,互相配偶,人皆賤之![16]陸居人從各個方面限制水上人家的生存與發展,包括教育、居住、商貿等方面。雖然民國時期政府注意到了這一現象,并于1934年發出《查禁壓迫歧視疍人》通令:“院野各屬蛋民,多有被人壓迫,如禁止蛋民船只泊岸,遇喜慶事不許蛋民穿著鞋襪長衫,有病不準延醫診治,死亡不準抬棺柩上岸!但由于政策并未得到完全落實,疍家人依舊處于遭受壓迫、欺凌和歧視的境況。 時至今日,疍家人早已遷往陸地安家落戶。隨著舊時禮法制度下衍生的自我中心主義的終結,疍家人的他者形象也逐漸消失在歷史長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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