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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奪冠》:體育電影的獻禮政治與真實自我时间:2023-03-28 在獻禮題材的大框架和既知事件的真實性限制下,體育傳記片《奪冠》通過對比賽場面的客觀再現,對角色性格的豐滿刻畫,準確地完成了對觀眾情感取向和心理訴求的預判,在時空畫面交替中使演員與觀眾產生了感情共振;通過對時代與國家文化精神的理解與解構,回歸人本,思考尊嚴、榮耀和矛盾,在可行的范圍內對中國精神、女排精神與中國女排共同體中每一位單一成員的真實自我三者之間的關系進行了深度探索。 《體育強國建設綱要》明確提出,實施體育文化創作精品工程,創作具有時代特征、體育內涵、中國特色的體育文化產品[1]。在這一戰略任務的指引下,備受矚目的電影《奪冠》用審慎的態度、新鮮的角度、極致的完成度履行了以體育影視作品弘揚中國體育精神,促進國家體育文化繁榮的任務。作為一部體育人物傳記類電影,《奪冠》的主角不是郎平個人,亦不是中國女排團隊中的任何單一個體,而是由改革開放以來的“老”女排和重奪冠軍的“新”女排及與之共同奮戰的所有相關人員組成的共同體,這個共同體被具象化為一系列個性鮮明的角色。在這樣一個不可分割的團體中,他們亦皆是相對獨立的自我。 在女排精神等同于中國精神這一宏大的預設背景之下,觀眾在觀影之前便已建立了產生情感共振的基礎,這同樣也給電影帶來了全新的挑戰——如何將觀眾既知的,且十分熟悉的故事講出新意。創作者基于對個體的尊重與對體育精神的推崇,在現有框架下積極而謹慎地進行了探索,從國家精神的大命題回歸到每一個構建這一精神的人的本真?梢哉f,中國精神、女排精神與中國女排共同體中每一位單一成員的真實自我,三者之間的關系通過電影的劇情組織和影像表現達到了平衡。 獻禮奇觀:女排精神與中國精神的解構 在前十年間,獻禮電影被充分激活,出現了大型獻禮三部曲(《建國大業》《建軍大業》《建黨偉業》)、真實事件改編的個人英雄故事(《中國機長》)、集錦式小單元故事(《我和我的祖國》)等類型的獻禮電影!秺Z冠》作為體育類獻禮電影中的佳作,延續了“英雄性審美”,以為國爭光的真實女性體育英雄群像——歷代中國女排隊員為刻畫對象,開拓了獻禮電影英雄審美的新類型!秺Z冠》原定于2020年初春節檔上映,后受到突發公共衛生事件影響推遲到國慶檔,使其從檔期設置上便具備了獻禮電影的特征;其書寫體育賽事的勝利,從題材上也具備獻禮電影的應有特色;中宣部與國家體育總局聯合拍攝,實力派演員精彩演繹、中國女排現役隊員親自出演、流量明星點綴其中的做法,使主創團隊的優越配置亦完全具備了中國獻禮電影多年來的慣有設置,且在名導、名演員與流量明星的合作中展現了主流大片的商業特色,又以中國女排現役隊員的真實出演增強了動作畫面的可看性與可信度。 從賀歲檔期的“合家歡”電影轉至獻禮電影,《奪冠》由此“負載更重的政治任務”,開始有意地“進行宏大的人民敘事和傳達國家意志”[2]。而女排精神是否等同于中國精神,這個答案在某種意義上是肯定的。習近平總書記在2019年會見中國女排代表時如此闡述“女排精神”——實現體育強國目標,要大力弘揚新時代的女排精神,把體育健身同人民健康結合起來,把弘揚中華體育精神同堅定文化自信結合起來,堅持舉國體制和市場機制相結合,不忘初心,持之以恒,努力開創新時代我國體育事業新局面。將建設體育強國的目標與弘揚女排精神相關聯,由此,女排精神幾乎等同于“中國精神”,解構來說,女排精神由此亦不僅僅是單一的體育項目所應具有的精神,而是可信地成為中國精神的一種象征、中國文化的一部分[3];谶@樣的時代語境與文化現實,對于這樣一個復合化的女排精神概念,電影將女排精神拆解為“女排”和“精神”,對其進行分開理解——“女排”,是一種體育強國理念的具象象征,代表民族力量,更代表著歷代女排隊員及與之共同奮斗的人員所組成的共同體;而“精神”代表著中國女排這一共同體所體現出來的團結與拼搏,代表著植根于中國民眾內心的進取信念,是支持人民不斷奮斗的倉廩。在這樣的概念解構的基礎上,電影出于對中國精神、女排精神、女排共同體中個體的真實自我三者關系的挖掘與剖析,在事實的基礎上對劇情進行了改編探索。 影片強調“精神”,將女排精神與中國精神結合在一起向觀眾傳達;影片同樣探索了“女排”,關注她們個體的成長發展。作為國家代表隊,女排中每一個個體和團隊的勝利從此與國家榮耀相關聯,勝利便有了更為復雜的含義,女排隊員在國旗升起的那一刻也成了人民的英雄,再次將獻禮電影的文化特征指明——英雄與“英雄性”、“英雄性審美”與“英雄性消費”是獻禮電影內涵的共同點和“爆點”的藥引[4]。為了渲染英雄性帶來的感動,電影在對重點賽事的刻畫上以慢動作畫面和觀眾的反應烘托氛圍,使電影旨在傳遞情感,而非記錄輝煌。同時,影片以獻禮電影的文化模式強調觀眾與影片主人公關于家國情懷的情感共振,以溫情滲透情節,弱化戲劇沖突性,從而減弱了部分體育傳記類型片慣常出現的傳奇感,提升了電影的可信度,使其無限接近于真實,而又高于真實。 時間奇觀:中國女排與國家發展歷程的互文 橫向比較近年來具有較大影響力的各國體育傳記類電影,如刻畫單場傳奇賽事的《絕殺慕尼黑》和講述個體女性成長歷程的《摔跤吧!爸爸》,《奪冠》以從1979年至今橫跨四十余年的漫長時間史詩賦予了“奪冠”一詞更為豐富的含義:奪冠是中國女排的首次奪冠,是中國女排之后輝煌的“五連冠”,是多年之后重新“奪回”巔峰的一個歷程,是中國女排一貫的目標,更是新老女排隊員對女排精神的繼承與弘揚。電影以畫面藝術語言體現漫長的時間流動,又以畫面的交錯塑造同一空間中不同時間的重合匯聚,體現新老女排的精神傳承,表現厚植于中國人內心的榮耀與信念,使得《奪冠》成了影像美學與歷史真實的“動態的‘視覺史料’,自然也是理解和闡釋歷史——不光是體育史也是電影史的重要史料”,這種不同于其他同類電影的史詩感使電影顯得更為厚重而深情[5]。 影片以灰黃色調的畫面回溯1979年,通過場景布置、人物形象展現改革開放初期中國的真實景象;從1980年到2008年,又以時間的快速閃回將電影畫面直接切換到現代,畫面色調瞬間明朗化,展現出新的中國面貌,表現出在中國這一巨大的穩定空間下的時間流動。發展的不僅僅是國家,中國女排共同體也在不斷發展。 “老”女排,其訓練的關鍵詞是嚴苛,彼時的中國體育人以身體的折損對抗外國人的科技與先進的訓練機制,中國女排共同體中的每一個“小我”以傷痛和犧牲成就“大我”,換來冠軍;作為新老女排連接者、時代串聯人的郎平帶給“新”女排的關鍵詞變為改革——郎平回國扛起壓力,改革訓練機制,引進先進的訓練理念,同時利用信息化手段監測對手,以戰術操作讓“新”女排能夠以更高的效率、更少的身體損耗奪取勝利。被國家體育局領導評價為“比起‘老’女排差遠了”的“新”女排,則通過睡在老訓練館、擊球泄憤的情節,與“老”女排隊員在同一個空間產生了交流,完成了信念的傳承。 通過電影的藝術語言,新老女排完成了交接與傳承,女排精神與中國時代的變遷產生了互文,做到了中國精神與女排精神的可信連接,將電影的史詩感完整地呈現了出來。 場面奇觀:真實自我的盡情抒唱 中國女排這一共同體中的每一個真實自我,都是通過電影中的動作奇觀場面和個人有限的故事化情節展現的。通過一場場訓練、一次次比賽和一點一滴的成長,《奪冠》以體育電影的生命敘事完成了對每一個個體真實自我的探索。體育電影的生命敘事,是指對體育關切人的生存、關切人的意志和成長的敘事[6]。電影用三類真實展現了宏大政治敘事下的人文關懷,完成了對人性的關切。 第一類真實是真實再現的訓練與比賽場面。體育運動是身體的美學,是用訓練有素的身體作極限對抗所完成的生命意志抒發!秺Z冠》中中國女排隊員的身體之美超越了固有的審美框架,鏡頭下的皮相之美從未被論及,而是升華至力量的展示和團體配合的節奏之美;同時,影片用異常直接的方式著重刻畫運動員受傷的身體,通過真實再現的訓練場面與動作奇觀,讓鏡頭掃過女排隊員的傷痛與隱忍,使光輝呈現于鏡頭前的中國女排由為榮譽而戰的“大我”回歸到每一個隊員的“小我”,“小我”用犧牲自我為國家而戰,換來“大我”之成就。身體傷痛之外是時間的摧殘。影片中多次提起“運動員有幾個四年”,一代代中國女排經歷運動員選拔、傷病、退役,到新鮮血液注入,于中國女排這一共同體是一個閉環;而于單個女排運動員的一生卻是一去不返的直線,四十余年不懈奮斗為國而戰,實質卻是中國女排隊員用身體細數時間,在時代洪流中殘酷滾涌。 第二類真實是完整可信的人性塑造。體育傳記類電影若著眼于個體,易將個人描寫得過于傳奇,而體育紀錄片則更容易用一種中立的俯瞰姿態體現出無情,且缺乏藝術性!秺Z冠》以一種平等而關切的眼光關照中國女排這一共同體中的所有個體,宛如一個親密的旁觀者,公正且包容地審視每一個人的真實人性,通過碎片化的劇情豐富其人格,點出了回歸真實自我的主題。中國運動員在重壓下忘記了運動的初心是熱愛,其看似鋼鐵的軀體中也仍然有想家、畏難、愛美的普通靈魂。影片借郎平之口表達了讓每一個“新”女排隊員成為優秀的運動員,但更成為優秀、完整、健全的人的想法。電影探索了女排隊員個體成長中的矛盾、尊嚴、犧牲與和解。 第三類真實是現役女排隊員的真實出演。為了使運動場面真實可信,也為了獲得觀眾的認同,現役女排隊員出演了影片中的自己。無論是郎平之女白浪出演的青年郎平,還是惠若琪、朱婷、張常寧等隊員的演繹,沒有經過專業表演訓練的她們在鏡頭前展現的都是自己最真實的疲憊、憤怒與眼淚,令人格外動容。對于觀眾而言,她們的形象通過場場賽事已經鐫刻于心,只是從賽事直播鏡頭轉為從電影鏡頭觀看這些熟悉的面孔,了解她們在比賽之外的一面。 作為為探索真實自我這一命題服務的情節需要,這三類真實都是再現的真實,而非絕對的真實,否則影片就將從體育傳記電影變成紀錄片了。在對場面奇觀的展現中,影片也對性別對立與融合的主題進行了探索,讓中國女排這一共同體中不同性別的力量最終走向了真正的團結。女性之間的團結與友誼也令人動容,團隊精神借教練的那句“女排就是我們”得以不斷重申,這種團隊精神便是中國女排作為共同體的凝聚力所在,更是中國精神之中“國”的概念——國,是所有人民團結一致建造的家。 同時,電影通過對三場重要比賽的深描完成了中國女排四十年成長歷程中見天地、見眾生、見自己的三個階段。第一場,“老”女排在1980年除夕夜和江蘇男排的對戰,這是中國女排的成長期,她們通過第一次和技術特點、身高、體型接近國外頂尖女排運動員的對手過招,完成了見天地;第二場,“老”女排戰勝“東洋魔女”日本隊,是“老”女排的第一次輝煌,也是“五連冠”的開始,她們完成了見眾生,與此同時,“老”女排背負著壓力,并在之后的幾代隊員更迭中逐漸顯現出頹勢;第三場是“新”女排與巴西隊的比賽,這場并非冠軍賽,但卻是中國女排重回巔峰狀態的起點,在訓練機制和戰術策略都得到了改革的情況下,“新”女排隊員丟掉勝負的重擔,轉變心態,終見自己。體育賽場上的真實自我,是真實人性與生命敘事,更是人文關懷——通過運動和競爭找到自己的初心夢想和本真,因為祖國日益強大,不再需要一場體育賽事來證明國力,這才給了運動員足夠的底氣,讓他們可以從容地看待輸贏,真正去享受運動本身!斑^去的包袱由我們這代人來背!崩善竭@樣說,是希望“新”女排不再以國家輸贏為精神枷鎖,不再把排球比賽的每一場輸贏作為全部,而是真正做到享受體育、享受比賽、享受人生。電影借郎平之口,完成了對找回體育運動初心的精神傳達,這不僅代表著時代觀念的更迭,更暗含著對國家強大的感慨之情。電影選擇不復刻奧運冠軍賽,因其不只著眼于刻畫勝利,也是為了表達要尋找體育精神中的真實自我。 綜上所述,在體育獻禮片題材的大框架和既知事件的真實性限制下,《奪冠》在可行的范圍內最大限度地進行了深度探索!秺Z冠》通過對比賽場面的客觀再現,對角色性格的豐滿刻畫,準確地完成了對觀眾情感取向和心理訴求的預判,在時空畫面交替中使演員與觀眾產生了感情共振。體育賽場上風云跌宕,代表著中國自身命運的變革,凝聚于體育影片膠片中的審美與藝術反思代表著創作者對時代與國家文化精神的理解與解構,回歸人本,思考人性的尊嚴、榮耀和矛盾,最終探索初心。電影解答了將中國精神與女排精神概念等同的原因,也對真實自我的新意完成了探索。在現實中過分多的沖突元素與過于確定的事實基礎上,《奪冠》仍然以適宜的加減法完整而動人地完成了藝術創作的任務。而電影所展現的歷久彌新的女排精神,更將被觀眾銘記心間,成為中華民族的精神財富。
參考文獻 [1]國務院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關于印發體育強國建設綱要的通知[EB/OL].(2019-09-02)[2023-03-01].http://www.gov.cn/zhengce/content/2019-09/02/content_5426485.htm. [2][5][6]葉志良.從意識形態承載到生命敘事的轉換——體育影片的敘事倫理[J].當代電影,2008(03):117-121. [3]孫柏.《奪冠》:中國女排精神的時代變遷[J].電影藝術,2020(02):75-77. [4]虞吉,張鈺.“英雄性”與“英雄性審美”——論“獻禮電影文化模式”的演變與重塑[J].當代電影,2020(04):4-8. |